胶州路由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修筑于1913年，它是历史最久远的马路之一，也几乎是上海开埠以来现代工业发展的缩影。走在路上，听着道旁悬铃木叶飒飒的响声，如果你足够闲逸，恰选在胶州路273弄的小径探入，你定会被一座形态特别的三层建筑吸引。由一道素白狭长的通道引入，疏密有致的光影斑驳在片墙上，摇曳地筛出独属于这栋建筑的历史：它的前身是沪上知名国货“钟牌414”毛巾厂，这里生产出的红、绿、蓝相间白条纹的毛巾是几代上海人心中的深刻记忆；而如今这里经过dongqi Design栋栖设计的打造，成为新零售品牌XC273的空间。
被打造成零售品牌XC273空间的旧“钟牌414”毛巾厂
我们很难用“焕然一新”这类词汇去形容改造后的XC273，因为除了有符合当今语境的新的概念生成，这里仍然保留了大量的历史在建筑身上留下的痕迹，如吉光片裘般吸引着人们，逆着时间在此逡巡探索。这里除零售外，还兼具多功能策展、品牌展厅、为声音艺术家准备的声音体验、商务洽谈、休闲咖啡酒吧等功能，多元复合的需求也激发了设计师的灵感，他们在材质、构造、纵向交通、灯光等方方面面精推细敲，力图将这座老厂房改造为连结品牌虚拟世界的端口，一种在线上商业中无法以身心五感体验的混合场景。
在dongqi Design栋栖设计的主持建筑师姜南接手这次设计前，这里曾经历了无以追溯的多次改造：最初它作为毛巾厂进行如火如荼的工业生产；其后被划分为繁杂而零散的小单元出租以作商用；而就在近期，这里还进行了一次整体性的改造，可以看出它有着完整的规划与设计概念，但也许由于疫情或种种原因，改造并未付诸实践。被拉毛的地面、粗粝裸露的梁柱、萧疏凋敝的墙面，无一不在诉说着这栋建筑自下而上自由发展的历史。
各种材质以及新旧结构的对比构成强烈的视觉画面
在设计团队进行项目前期的现场考察时，停在一层中庭，正对上方透空的地方仰望，齐齐切断的楼板引起了团队极大的兴趣：楼板的断面像是岩层一般，地面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颜色不同的铺地材质，那是每当进行一次改造翻新会留下的记录，也是时间点滴沉淀的证明。
空间内楼板被整齐切断创造出通高
在层层叠加、断断续续的截面上，一线薄薄的黄色涂层引起了设计师们的注意，他们推测这里采用如此鲜明的颜色，或许在那个时间点，是有一层具有完整纹样的铺地。于是他们带领施工人员小心翼翼逐层地清理地面，尽管黄色层以上叠加了起码四五层的铺砌，但只恐稍有不慎便会破坏掉图样，整个过程像探险、像破案，又像是在寻觅宝藏。终于，当拨开层层覆着的灰暗材质，一幅清晰的水磨石画面得以重见天日，沉稳的铁锈红菱形大花，搭配靛青色的长长护带，底色则是助力“断案”的姜黄色；金属尖角线条锐利而细腻，当年做工的精细程度令现场的工人咋舌。
被清理出的具有完整纹样的铺地
眼见曾经的痕迹重现，XCOMMONS策划团队并不想推倒一切后重来，dongqi Design栋栖设计基于这样的诉求，尝试用不同的故事线来表达时间的概念。百年前的风早已止息，但建筑的某些细节和印迹却依然保留着当年风中的姿态，空间以其独有的方式对意识和记忆喃喃自语。
XC273作为一个实体空间，它的幕后推手是XCOMMONS平台，它专长于挖掘先锋的独立时装设计师，并通过多维度创新体验，构建复合型文化社群，而XC273这栋近2,000m2的建筑则是品牌的实际载体。从街道上看去，建筑的一角被削切掉，做成可对外的饮品窗口，通过这个窗口，人们也开始了对里面故事的好奇和遐想。走入狭长的通道，情绪开始平静酝酿，素黑色的挑高金属大门上设计了一条细长的缝隙般的洞口，以一种神秘的姿态欢迎来访者探寻，也暗示着人们，你将要进入的是一处与时间拆解相关的场域。
XC273的平面图
除了咖啡和独立品牌之外，一层和二层中的大部分面积是灵活的展陈空间，除了陈列品牌服饰，还可以打造极富特色的快闪店，继而进一步深化社群联系，促进房客们更自由地互动、交流与分享。中庭下方凹陷的流动水池来源于XCOMMONS策划的巧思，设计方对此标志性场景进行了精密的设计。在没有水的状态下，这里是承载各种活动的下沉广场；而当流水引入，这又成为空间中的景观小品，激发艺术家们的创作灵感。在一层内侧长达26.7m的“音乐隧道”为音乐爱好者提供了别致的体验，设计精细计算了隧道的宽度，且在内部纵向藏满了音响，当人们步入这里，双耳的分声道被清晰辨认，从而获得层次极为丰富的音乐感受。
一层与二层的展陈空间、下沉广场和音乐隧道。
订货会和pop-up主要位于三层，“克制”是这处的关键词。设计保留了本初的桁架，只是配合着桁架走向和尺度加了一层屋顶保温；对窗户的再设计也没有大面积扩大洞口，几乎保持着近正方形的状态，而开启扇的比例也有节有度，以最大程度保证外立面的完整性。
位于三层的订货会和Pop-up空间
令人惊喜的是，dongqi Design栋栖设计尝试在这座建筑中打破线性的时间，用统一的构造语言来物质化不同的时间点，同时连接三层的纵向交通流线也彻底被重构。在精心布局平面功能后，不同的路径创造出一个连续的、打破时间的内部流线，静待使用者自行探索。
从材质上而言，XC273不仅多元，甚至可以说是大破大立；而设计用高度一致的构造方式，在统一冲突的同时又保持整体空间叙事的流畅度。
当身处在中庭向四周环视，至少有四种材质可被轻易检索到：一层侧面用于陈列高级服饰的区域采用纯天然玉石作为主要材质，流畅连贯的古典纹理、平和沉静却不乏对比的色彩、内蕴通透而华美质感，无一不在体现着该区域的尊贵与细腻；而一层正面以樱桃根大面积衬在墙面，远远看去是一块完整温润的棕色系墙纸，而走近细察，会发现其纹路细小，蜿蜒辗转勾勒出的图样像是寻常用在衣服上的纹路。
棕色的天然玉石玉樱桃根材质在一层中占据显眼的位置，而地面的树脂材质营造出一个宛如水面的空间。
与之对比的是二层年轻态、调性轻快的服装空间，以白净利落的水泥板为主材，轻盈纯粹，吸引着年轻新潮的时尚爱好者；地面没有过度的修饰，有新浇筑的混凝土，也有对留下的混凝土进行打磨。XC273的完成度在于业主方对于材质有自己的坚持，这种坚持也给建筑师的任务带来了挑战。例如，一层地面上的湿润效果，是反复浇了三四次树脂的结果。因而走在上面的感受是绵软而有弹性的，淋漓的反光又让地面与水面和谐相契，不同的反射度让“真水”和“假水”之间的虚实相应更加迷幻，人们仿佛来到由Denis Villeneuve执导的电影《降临》的场景中，穿过一片晦涩与混沌的空间，带着深浅不一的记忆，感受到的并非是时间的虚无，而是每一处被放大的场景都有当时当下的真切体验。这也是XC273想要传递给来访者的讯息，灵活的空间中有数种不同材质的交错，但对时尚、个性与文化的包容是不变的主题。
以水泥材质为主，地面覆有树脂的二层空间。
由于之前在XC273中的楼梯破旧且流线模糊，因此设计团队将所有纵向交通都进行了全新的梳理与改造，除了中庭区域增加了一部楼梯之外，另外位于音乐隧道两侧的两步楼梯也在同样位置翻新设计。新建立的楼梯系统极为精炼，颇有种“所见即所得”的感受，没有一丝的冗余装饰，全部是纯钢结构的体现。楼梯的栏杆采用将长条片形切掉一角的方式，这样的母题被重复运用在空间的多处设计甚至在龙门架一类的道具设计上。缺失的一角在光线的变幻下透出秩序与节奏的光晕，缓缓走过的人们会在不经意的一个抬首间看到这疏密有致的细节。
在顶部的灯光下放置着金属网，让光线透过变得柔和。
照明系统是串联整个空间的又一线索，依然秉持节制的原则，dongqi Design栋栖设计没有设计一盏多余的灯。根据每个空间需求和气氛特色不同，大量打样尝试，最终量身定制出专属的灯光设计：入口处需要绚丽的印象，因此采用几经测试过的方形叠加灯罩打造华丽闪耀的效果；在二层的灵活区域的顶和二层同高和非通高区域分别选了两种不同表面的金属网。不需要光线过于直接，所以设计将栅格纵向置放在灯下，经过过滤的光线显得润泽而舒缓。
根据不同氛围和空间而设计适合的灯具
除此以外，设计在主要流线的转角处均设置了45°的镜面，后侧多作为试衣间功能。除了有效扩大空间的视觉感受之外，同时也创造出没有开端、也无谓终点的无尽态时间感受。对于设计师而言，建筑可以谦逊地后退一步，但也可以承载未来；设计试图用碎片化、物质化的手法去体现抽象的时间。
设置了45°镜面的试衣间
在我们过往的经验中，时间似乎一直是有前行方向的，它的箭头永远指向未来。物理学家Sean Carroll曾说，“你也许会搞混东边和西边，但你一定不会搞混昨天和明天。”但在如今看来，情况依然如此吗？在互联网带来的信息数字化新消费时代，线上渠道更加高效、便捷地构建出一个完整而丰富的虚拟商业世界，人们身处其间，感受亦真亦幻，一方不足六英寸的手机屏幕就可以让人沉浸其中，似乎忘却白昼与夜晚的交接；那么以真实场景所展开的空间叙事是否也可以更真切地勾勒出非线性的“无尽时间”的概念？
古拙质朴的木桁架上有虫啮皱裂的迹象，下方正对的是崭新锃亮的精钢楼梯；残旧的横梁上水泥脱落暗哑，露出了部分钢筋，而旁边三管一组的线性艺术灯具正灼灼发亮；立柱的三面被古意厚重的玉石精细地包裹着，但另一面完全裸露的有着严重刮蹭痕迹的水泥斑驳萧索；低头可见水池中粼粼荡漾的波纹呼应临接处树脂地面的反光，抬头在每个转角瞥到经过无数次反射所呈现在镜面中的世界。
地面上的树脂材质与真的水面倒映着墙面和屋顶的纹理
旧与新、从前与当下，在这个空间中不断交错穿插，XC273就像是在都市中楔入的一处时光罅隙，这里的时间恣意流淌，没有方向，无止无尽，但它既在意过去，也关乎未来。人们感知到的并非错觉，他们通过这里踏上了一场幻意层层、虚实交替的奇异之旅，而这种探索本身就构成了时间的在场，以及人们曾在这方空间流连过的证明。
项目概念策划：XCOMMONS
建筑及室内设计：dongqi Design 栋栖设计
艺术指导：Ximonlee
项目管理及制作：Topin
摄影：刘瑞特
撰文：姜杳冥
编辑：邓圆也
